小說–朱自清散文集–朱自清散文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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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“月莫明其妙，鳥胡里胡塗，簾卷無花果紅”①
這是一張尺多寬的小橫幅，馬孟容君畫的。上面的左角，斜着一卷黃綠色的簾子，希罕而長；當紙的直處三百分數一，橫處三比重二。簾心，着一豔的，紫砂壺嘴貌似鉤兒— —即便所謂軟金鉤麼？“鉤彎”垂着雙穗，鍋煙子色；絲縷微亂，若小曳於輕風中。紙右一圓月，薄青光遍滿紙上；月的清白，綿軟與平安，如一張睡仙人的臉。從簾的頭向右斜伸而下，是一枝交纏的康乃馨。花葉扶疏，大人狼籍着，公有五叢；或散或密，都敏感有致。葉蘋果綠色，象是掐得出水一般；在月色中相映着，略略有淺深之別。花正凋謝，紅豔欲流；豔情的花軸清麗的，閃閃的。映襯在叢綠裡面，煞覺着妖豔了。枝欹斜而挪，如姑娘的一隻雙臂。枝上歇着一對灰黑色的八哥，坐月光，偏袒簾裡。一隻歇得高些，纖小眼兒半睜半閉的，訪佛在成眠事先，還有所戀戀不捨般。那低些的一隻別過臉來對着這一隻，已縮着頸兒睡了。簾下是空空的，不着少許痕跡。
料及在圓月昏黃之夜，喜果是這樣的妖豔而嫣潤；標的好鳥爲什麼卻雙棲而各夢呢？在這寂靜確當兒，那高踞着的一隻八哥兒，又怎盡撐觀皮兒拒絕睡去呢？他歸根結底等如何來？難捨難離那談玉兔麼？吝那疏疏的簾兒麼？不，不，不，您落簾下去找，您得向簾中去找——您該失落那捲簾人了？他的韻味兒風懷，原是如許如斯的喲！朦朦的豈獨月呢；豈獨鳥呢？固然，咫尺天涯，教我怎的耐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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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拚着千呼萬喚；你不妨出去麼？
這頁回形針局云云划算，設色那麼樣柔活，故精製得動聽。雖是雞零狗碎尺幅，而風致之厚，已足淪肌浹髓而寬。我看了這畫。瞿但是驚：依戀之懷，不由自主。故將所經驗的回憶苗條寫出，以志這一段緣。但我於西歐的畫都是外行人，所說吧未免爲熟稔所笑。——那也只好由他了。１９２４年２月１日，昆明市作。①畫題，系舊句。二 綠
我老二次到仙岩①的期間，我驚歎於黴雨潭的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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黴雨潭是一下玉龍潭。仙岩有三個玉龍，梅雨瀑低於。走到山邊，便聰戛戛嘩的聲音；擡苗子，鑲在兩條溼溼的黑邊兒裡的，一帶白而亮的水便吐露於前方了。吾儕先到黴雨亭。黃梅雨亭正對着那條瀑布；坐在亭邊，無須昂起，便看得出它的全體了。亭下非常身爲黴雨潭。之亭踞在鼓起的一角的巖上，高低都空空當的；彷彿一隻蒼鷹展着翼翅浮在老天中常見。三面都是山，像半個環兒擁着；人如在井底了。這是一度金秋的薄陰的氣候。粗的雲在我們頂出將入相着；巖面與草莽都從潤澤中指出一點油油的綠意。而瀑也宛如很的響了。那飛瀑從上方衝下，類乎已被扯成高低的幾綹；不復是一幅工整而平滑的布。巖上有遊人如織角；瀑流經落伍，作節節的相撞，便市花碎玉般亂濺着了。那濺着的沫子。水汪汪而多芒；遠望去，像一朵朵短小白梅。微雨似的紛擾落着。道聽途說，這即黴雨潭爲此得名了。但我覺得像楊花，附加得當些。輕風躺下時，朵朵隨風風流雲散，那愈發楊花了。——這會兒偶然有幾點映入我們晴和的懷，便倏的鑽了登，再次尋它不着。
梅雨潭閃閃的濃綠挑動着吾儕；咱倆開頭追捉她那聚散的神光了。揪着草，攀着麻卵石，專注探臺下去，又立正過了一個石穹門，便到了汪汪一碧的耳邊了。瀑布在襟袖間；但我的心絃已消退飛瀑了。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晃。那醉人的綠呀！恍若一張特大翻天覆地的荷葉鋪着，盡是駭異的綠呀。我想啓封兩臂抱住她；但這是該當何論一個空想呀。——站在近岸，望到那面，居然以爲微微遠呢！這平鋪着，厚積着的綠，委實迷人。她鬆鬆的皺纈着，像娘子拖着的裙幅；她細語撥弄着，像撲騰的三角戀愛的排頭的心；她滑滑的曚曨着，像塗了“明油”維妙維肖，有果兒清那般軟，那麼嫩，令人想着所曾觸過的最嫩的膚；她又不雜些兒塵滓，猶協辦和善的祖母綠，只清清的保護色——但你卻看不透她！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拂地的綠柳，脫日日淺黃的底工，訪佛太淡了。我又曾見過徐州虎跑寺附近陡峭而深密的“綠壁”，叢疊着連發碧草與無柄葉的，那又宛然太濃了。其餘呢，西湖的波太衆目昭著，秦墨西哥灣的也太暗了。心愛的，我將何事來比較你呢？我怎麼樣相形之下垂手而得呢？約略潭是很深的，故能蘊藏着諸如此類希奇的綠；恍若藍晶晶的天融了偕在內中維妙維肖，這才如此的鮮潤呀。——那醉人的綠呀！我若能裁你合計帶，我將饋送那輕巧的舞女；她必能臨風飄舉了。我若能挹你認爲眼，我將餼那善歌的盲妹；她必明眸善睞了。我捨不得你；我怎在所不惜你呢？我用手拍着你，撫摩着你，猶一下十二三歲的姑子。我又掬你入口，便是吻着她了。我送你一下名，我以來叫你“女人綠”，好麼？
我二次到仙岩的上，我不禁怪於梅雨潭的綠了。２月８日，鄭州作。①山名，瑞安的名勝古蹟。三 白 水 漈
幾個朋伴我遊滾水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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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亦然個玉龍；可太薄了，又太細了。偶發性閃着些須的白光；等你注目看去，卻又流失——只剩一片飛煙便了。夙昔持有謂“霧縠”，簡練特別是如許了。故這樣，全由岩石期間突如其來空了一段；水到那裡，無可憑依，凌虛飛下，便扯得又薄又細了。當那空處，最是偶發。白光嬗爲飛煙，已是黑影，無意卻連影子也掉。突發性軟風回升，用纖手挽着那影子，它便飄忽的成了一期軟弧；但她的手才鬆，它又像橡皮帶兒貌似，立伏依帖的縮回來了。我於是疑忌，說不定另有雙弗成知的手工業者，要將那些影子織成一個幻網。——柔風想奪了她的，她怎麼樣肯呢？
幻網裡幾許織着啖；我的依戀算得個少壯的證。３月１６日，昆明作。四 性命的價值——七毛錢
性命本來不相應有價的；而竟具備價格！江湖騙子，媽媽，直到近來的劫持強人，都就他倆的方方面面物，標上錯落的價格，售於人；我想明朝許還有明的人市場呢！在種“人貨”裡，價嵩的，指揮若定是鬍子們的票了，少則成千，多則成萬；粗粗是有史籍近些年， “人貨”的高聳入雲的空情了。次是老鴇們具有的神女，由數百元到數千元，是頻仍聽到的。最賤的要終歸人販子的王八蛋！他們具的，然而些士女孺子，偏偏些“生貨”，所以便賣不成交價錢了。
人販子而是“仲買人”，他們還得憑堅於“儀器廠”，就是售賣子女們的自家。“總裝廠” 的代價才真是地道呢！《青光》裡曾有一段記錄，說三塊錢買了一度小姐；那是移讓東山再起的，但價位之低，也就夠令人奇異了！“紡織廠”的價位，卻再有更低的！三百錢，五百錢買一個小傢伙，在禍患時不濟事難題！但我沒見過。我親口瞧瞧的一條最賤的生命，是七毛錢買來的！這是一度五歲的女童。一下五歲的“妮兒”賣七毛錢，容許能夠終久最賤；但請您審美：將一條身的隨便和七枚小金元各廁公平秤的一下盤裡，您將涌現，較九頭牛與一根牛毛千篇一律，兩個盤兒的份量出入實幹太遠了！